导读 : 郭固集每一代村民中都能出现几个站在村头高岗和郭固坡堤堰上眺望的人。在对外边世界无穷的探索欲望驱使下,从大脚时代、牛车时代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两个好奇的勇敢
难道红燃乡亲——这个在北京被人家勒到头上一顶“右派”分子帽子的人,是在装?
哈哈!城里人是很难理解我们郭固集乡下人的。在郭固集,只要不是做错了事,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些官帽子孔方物只是势利之人的装饰物,好像小孩子屁股后边的补丁,乡亲们不在乎。假如哪个人做了坏事,即便他是一个比县太爷还要粗大的大人物,即便他腰缠万贯,我们也不在乎他。当然,也有个别村民鸽子眼,不分香臭地喜欢落到高楼屋脊上。但这样的败类代表不了郭固集人。
右派分子周红燃回来了!
起初,村民们和周乡亲之间有些不习惯,彼此在大街上碰了面,感觉有点别扭。不是乡亲们势利眼,相反,淳朴的乡亲担心红燃兄弟、红燃侄子或红燃爷爷红燃叔叔戴着那顶老右帽子,他自家首先会在乡亲面前不好意思。不过,乡亲们很快发现,红燃乡亲没有这样的不好意思——没有做坏事,干吗要不好意思呢?他见了每一位乡亲总是大大方方,该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该怎么打招呼就怎么打招呼,好像根本就没惦记着自己曾经相当于滑县县太爷,没惦记着自己头上有一顶花里胡哨的高帽子。
于是,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喜欢吃过晚饭后,或干脆在吃饭的时候端着饭碗,到红燃乡亲家里或者家门口,大家蹲在红燃家的门楼下,或者坐在门口的青石碌磙上,听这个见过世面、见过大世面的周家子弟,讲大学堂里的新鲜事,讲南征北战的战斗故事,讲西南剿匪的惊险经历,讲北京天*安门的雄伟壮观。当然了,有时也听他笑呵呵地讲一讲不同地方的女子不同的风格:江南女子水一样的温柔和精明,北京女子大北风一样的直爽和朴实……
就这样,周红燃——这个当年被乡亲寄托着莫大希望和荣耀、如今沦为连一般的贫下中农身份都没有的右派分子、郭固集儿孙,在离开郭固集二十年后,重新回到了郭固集的怀抱,并且仅仅经过一年半载,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重新成为一名普通的郭固集村民。在乡亲眼里,在他自己眼里,他与其他乡亲没有丝毫的区别。即便当红燃家人与村人发生邻里纠纷的时候,也从来没人提起、也可能从来没人想起过他的特殊身份。也就是说,大家已经忘记,周红燃的头上原来是戴着一顶帽子的,一顶和乡亲们夏天的草帽、冬天的棉帽不同的帽子。郭固集人不知道什么是政治,不知道什么是阶级,在我们这里,只有街坊邻居,我们只是根据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判断好恶。
想一想有些“地富反坏右”在他们生活环境里的遭遇,看一看今天网络上一群群人的主动入圈,郭固集真是一处和谐温暖的世外桃源啊!或者说,郭固集是一处正常人的世界。
就这样,作为郭固集村民的大学堂毕业生、曾经的朝廷命官周红燃乡亲,在郭固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眨眼又是几十年。下一代人长大的时候,干脆不知道他曾经读过洋学堂、扛枪吃过兵粮、做过相当于滑县县长的大官,更不知道他头上竟然一直箍着一顶看不见的帽子。新生代对他的印象是:一个瘦高精干的农民,一个出口成章的农民,一个喜欢说真话的农民。当然了,还是一位长者,一位动不动就教训孩子们的长者。其它的,新生代们一无所知。只是在他屡屡给村干部上上政治课、搞得人家下不了台的时候,家人才会提醒他:别忘了摸摸你头上的紧箍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