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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有话好好说——高考作文《生活在树上》漫谈

2024-03-31 21:50:47 来源:本站 编辑:

导读 : 本文转自:《光明日报》和高考作文《生活在树上》一样,我这篇文章也是一篇命题作文。十几天前,媒体编辑请我谈一下火得一塌糊涂的《生活在树上》。我迟迟没有动笔的原因,一是最近

本文转自:《光明日报》

和高考作文《生活在树上》一样,我这篇文章也是一篇命题作文。十几天前,媒体编辑请我谈一下火得一塌糊涂的《生活在树上》。我迟迟没有动笔的原因,一是最近事情太杂,二是不知道从何谈起,三是怕误伤考生。

在正式录取之前,急匆匆地抖出一个考生的应试作文,并且“亮出”全省作文阅卷组大组长的评语,也许是想给后来的考生树立“典范”,并让世人见识判卷人的慧眼。不知是判卷先生爱才心切还是自恋过度,最后的效果是爱之所以害之,恋之所以毁之,原本想展出来“亮相”,却变成了拿出来“示众”。

一个高中生把千字的议论文,写成了专家也难以读懂的“奇文”,已让许多人感到十分诧异,而判卷的老师竟然给了它满分,更让大家不得不“拍案惊奇”。

我连续读了三四遍才能勉强猜猜文意,后来又看了一位武汉语文老师连蒙带猜的“翻译”,才算大致“蒙到”作者不过说了一通老生常谈的道理。

动笔之前,我只想写一篇千字文给约稿编辑交差,没有想到越写越来劲,越写越觉得这件事极有现实意义——

一个高中生写出了这样的文章,我会认为这是个别特例;被省高考语文评卷组长打了满分,我会觉得这是个别老师的专业素养和审美趣味问题;但当少数中学语文老师认为年轻人有权“炫酷”,并且也认为这种文章很“酷”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个必须正视的教育问题和社会病象。

写着写着,便由起初计划中的千字短文,变成了定稿时的万多字长文。

反复读过这篇满分作文,大量浏览了代表性的正反评论,发现绝大多数评论者其实并没有细读这篇奇文。赞美者固然搔痒不着,批评者也未能入木三分。

“赞美”大多集中在考生“深度阅读”、“张扬个性”和“有权炫酷”。我以过往事实和个人经验证明,作文中引用和提及的西方哲人著作,以考生的时间和水平,很难有什么“深度阅读”,不过是浮光掠影的了解,甚至只是背诵了一些名人名言。考生之所以只引用西方的名人名言,是因为作文阅卷组大组长将中国文化名人列入了“黑名单”,只要一引用这些名人名言就与高分绝缘。他之所以把文字写得那么“做”那么“炫”,是因为作文阅卷大组长喜欢“学术化”表述。在阅卷老师面前,满分作文的这位考生,和全国所有考生没有两样,评卷老师喜欢什么样子,我就表现出什么样子,在考场上“张扬个性”基本上就是个笑话。至于说年轻人“有权炫酷”,这个我倒是举双手赞成,关键是“炫”出来的是不是“酷”?

“批评”仅停留于这篇作文语言晦涩或“文风不正”,如教育部聘中小学语文教材总主编、北大中文系教授温儒敏直言:“有些句子不通,像是拙劣的翻译,不好好说话,这是不好的文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语文教师于晓冰也认为:“辞能达意是考场作文的基本要求,通过晦涩的表达营造出一种阅读壁垒并不可取。”这一类批评都失之空泛,考生本人既未必心服,中小学生也难以吸取教训,社会大众更不明所以。我深入文本内部,剖析了文章的逻辑、议论、句式、用语,以及考生的心态。我想说的是,这篇作文的逻辑极端混乱,议论简直不知所云,句式似通非通,语言既“装”且“炫”——这篇满分作文每个层面都病态斑斑。

这篇文章中我没针对任何个人。

满分作文的病态症状“发作”于考生,但病根却潜伏于我们成*人。文章虽然写得又糟又病,但这个孩子却十分聪明——他知道如何炫“博”,他精于怎样讨巧,只是把聪明用错了地方。

虽然对浙江作文阅卷大组长陈建新副教授的评审标准不敢苟同,但不忍心对他作“诛心之论”。二十一年的作文阅卷有苦劳,我身边的大学同事很少人愿意阅卷。陈老师即使去各中学开讲座,挣的也只是几个汗水钱,至于是否违规违法,那是相关组织负责的事情。

只希望通过全社会的讨论,在教育界形成关于“好文章”的共识,在中小学生中养成“有话好好说”的习惯。

如此而已。

 

《生活在树上》是一篇议论文。思维的明晰和语言的准确,既是议论文最基本的要求,也是判定议论文优劣的重要标准,而恰恰这两点是该文的致命伤。语言与思维具有深刻的内在联系,任何人的思维都是通过语言来进行,也是通过语言来呈现:你是怎样说,你便怎样想。一个人的语言要是缠来绕去,该人的思维肯定是一团糨糊。我们老师教学生写议论文,先要让学生明白笔下每个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好让语言能无误地表达思想,好让语言之流与思维之流同步。

《生活在树上》一文的考生,常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人读来更不知所云。现在来解剖其中一段话——

 

社会与家庭暂且被我们把握为一个薄脊的符号客体,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尚缺乏体验与阅历去支撑自己的认知。而这种偏见的傲慢更远在知性的傲慢之上。

 

“社会与家庭暂且被我们把握为一个薄脊的符号客体”,我敢打赌上帝也猜不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社会学中,“社会”属于“大词”,“家庭”则是常用词,我们如何“把握”“社会”与“家庭”,什么样的“把握”算“暂且”,什么样的“把握”属于“永久”? “薄脊的符号客体”是个什么样子?谁曾“把握”过“符号客体”?如何同时将“社会”与“家庭”把握为“符号客体”?“把握为”又是什么意思?这种神句的问题不是一个错字,如把“薄瘠”误写成“薄脊”,也不是简单的用词不准,如“把握为”无形无臭的“符号客体”,最严重的是作者在装模作样地瞎说一气。要是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地说下去,而且还能说得振振有词,就做人而言这是一种超强的心理素质,但就写作态度来说实不足取。下一句“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尚缺乏体验与阅历去支撑自己的认知”,“支撑自己的认知”还只是用词不当,没有谁能“支撑”“自己的认知”,更糟的是上一句与下一句并不构成因果关系,“因为我们尚缺乏……”中的“因为”,让人看得一头雾水。“而这种偏见的傲慢更远在知性的傲慢之上”,这第三句就更神乎其神了。这句与前两句显然不是并列、承接关系,此处的“而”字自然不算并列或承接连词,它与前两句也没有构成转折、递进关系,所以它也不是转折、递进连词,它与前两句更没有构成假设和因果关系,当然也就不属于假设或因果连词,总之,“而”字在这里什么都不是。我想知道的是,什么才算“偏见的傲慢”?“知性的傲慢”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傲慢?“知性”与“理性”有何异同?“偏见”是从属于“知性”,还是独立于“知性”?我尤其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偏见的傲慢更远在知性的傲慢之上”?前者在后者“之上”是好还是坏?单独来看,这三句话句句都属于“神句”,连在一起看,这三句句与句之间只有“神逻辑”,无论是句意还是逻辑,神仙也可能只能意会而不能明言,对人类来讲那就更是“天书”。

要不是判卷老师称赞此文“从头到尾逻辑严谨”,我既无兴趣也无闲心来分析一篇高考作文。由于心情和时间都很紧张,高考作文逻辑混乱情有可原,但打了满分就另当别论,这不仅涉及到考试公平,也事关对以后考生的影响。

 

这篇千字高考作文几乎全由抽象命题组成。作者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用佶屈聱牙的句式,发表了不少看似极其“深奥”的议论。其中许多议论基本属于“神议论”之列,存心让读者摸不着头脑。

文章一开头就把人给镇住了:“现代社会以海德格尔的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现代社会的开端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即使写几十本专著也未必能谈清楚,再说它与这篇小文没有多大的关系,可这位考生勇于作大判断,一提笔就为我们指出了现代社会的开端。事实上,现代社会到底起于何时,究竟缘于何事,因各人的视角不同,各自的观点自然大异,或从宗教角度立说,或从哲学角度探源,或从经济角度剖析,或从制度方面阐释,并非像这篇高考作文所说的那样,现代社会就是简单地“以海德格尔的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像起跑枪响便立即冲刺一样,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现代社会”立马就跑到了我们面前,海德格尔哪有这么大的魔力?另外,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的转换,并非舞台演员上场下场那样交替,前一社会形态与后一社会形态从来都是藕断丝连,即使是今天西方进入了后现代的国家,“实践传统”也未必“瓦解完了”,你到挪威、瑞典、丹麦、德国、法国和日本看看,人家仍然坚守自己的“实践传统”。作者明显误解或曲解了海德格尔的本意。

紧接开头的“滥觞于家庭与社会传统的期望正失去它们的借鉴意义”,同样是一句“神议论”。首先这句话用词不妥,我们从来是说“期望”实现,或说“期望”落空,从来没有谁去“借鉴”“期望”,传统价值观念才有“借鉴意义”。

再来看看第二段开头的上半句:“我们怀揣热忱的灵魂天然被赋予对超越性的追求。”我实在想象不出作者“怀揣”“灵魂”的样子,有谁曾经“怀揣”过自己的“灵魂”?难道“灵魂”还有“热忱”与冷漠之分?我只听别人说过高尚的灵魂、丑恶的灵魂、卑鄙的灵魂,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热忱的灵魂”。“热忱的灵魂天然被赋予对超越性的追求”几乎可以视为考生的梦呓,因为没有哪种灵魂“天然被赋予对超越性的追求”,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古今中外的思想家一直争论不休,没有谁的灵魂“被天然赋予对超越性的追求”,否则世上就没有伪君子和恶棍了。

文章中间一段的议论更“神”:“毫无疑问,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的自我有偏狭过时的成分。但我们所应摒弃的不是对此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价,其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首先,我得老实承认自己没有读懂这段“神话”的意思。“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的自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自我”?“家庭”和“社会”是同一种角度,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角度?如果是两种不同的角度,“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是否会出现两种不同的“自我”?“自我”有时“偏狭”还好理解,“自我”怎么会有“过时的成分”呢?“过时的”“自我”会又是一种什么样子?接下来的一段话把我越说越糊涂,谁能告诉我“我们所应摒弃的不是对此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价”是什么意思?什么算是“批判的廉价”?按作者的思路推下去,是不是还有“批判的高价”?“批判的廉价”应当摒弃,“批判的高价”是否应当欢迎?“其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一句,肯定上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种表述使人看到的倒不是“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而是或者怀疑作者有点弱智,或者怀疑自己有点弱智,譬如,什么叫“批判投诚”?为什么“批判投诚中”有“反智倾向”?面对这一类神言说,自卑的读者第一反应可能是自己的智商有问题,自信的读者第一反应可能是作者的智商有问题。

要是我是作文的判卷老师,遇上这种 “神议论”和“神作文”,因为根本无法弄懂作者是在说什么,我可能提交给顶头上司改卷——如果当时情绪不错,也可能直接给二三十分——如果当时心情很糟。

 

《生活在树上》这篇千字高考作文,通篇句式之扭曲、倒错、难解甚至无解,同时还有不少病句和少数错别字,以致“今日头条”一位毕业于名牌大学中文系的编辑说,她连读三四遍也没有读懂文意。岂止她没读懂,我同样也没读懂,上帝也不会读懂,全文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我相信连考生自己也不懂。

有人说这篇作文的句式是“翻译体”,我觉得这样说对翻译体不公。如果哪本译著的语言这样矫揉造作,这样似通非通,该译著连一本也卖不出去,没有人会花钱给自己找罪受。向称艰涩难懂的几本德国哲学名著,如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现在都有一至三种译本,没有哪一种译本是使用《生活在树上》的神句式。本人经目的《纯粹理性批判》有蓝公武、牟宗三和邓晓芒三种译本,蓝公武的译本出版于上世纪早期,虽然文字文白夹杂,但并没有扞格不通的地方,最为晚出的邓晓芒译本最为流畅。叔本华称康德著作属于一种“伟大的沉闷”,康德作品中有时一页只有一句,由于从句太多,德国人说读康德著作十个指头都要用上。非专业人士读不懂康德著作,并非由于“翻译体”句式不通,是因为内容上深奥难懂。

读不懂康德、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等一流思想家的作品,是因为我们的思想没有达到作者的高度,读不懂《生活在树上》这篇高考作文,是因为它的句式就根本不通。

我们细读文中的一小段:“但当这种期望流于对过去观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乃至走向虚无与达达主义时,便值得警惕了。与秩序的落差、错位向来不能为越矩的行为张本。而纵然我们已有翔实的蓝图,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立下了自己的沉锚。”上一句“但当这种期望流于对过去观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乃至走向虚无与达达主义时,便值得警惕了”,从句法上看主语应当是“期望”,谓语就当是“批判”和“走向”,你即使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期望”如何去“批判”“过去观念”,“期望”又如何能够“不假思索”?更想不出“期望”怎么“走向”了“达达主义”?“与秩序的落差、错位向来不能为越矩的行为张本”是一个残缺的句子,谁与“与秩序的落差、错位”?主语的缺失使这个“神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与秩序的落差”是什么意思?“与秩序的落差、错位”为什么“不能为越矩的行为张本”?这种句子鬼见了也会发愁。最后一句“而纵然我们已有翔实的蓝图,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立下了自己的沉锚”,因为这一句与前一句没有任何逻辑联系,所以“而”字在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立下了自己的沉锚”,是一句更神的“神句子”,先得老实承认自己怎么也读不懂。这一整句都没有主语,是谁“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是谁“立下了自己的沉锚”?作家李未熟早指出“立下沉锚”用词不当,既然是“立”又如何“下”?既然是“沉锚”又如何“立”?应该是抛下或放下沉锚。用词不妥其实是小问题,就是大作家也有用词不当的时候,关键在于这句话是一个不通的病句。“纵然我们已有翔实的蓝图”,为什么“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立下了自己的沉锚”?作者在这里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句中的“浪潮之巅”是指什么东西?既然“已有翔实的蓝图”,为什么“仍不能自持”?

《生活在树上》通篇都是这种“神句”,如“社会与家庭暂且被我们把握为一个薄脊的符号客体”,“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的自我”,“人的社会性是不可祓除的,而我们欲上青云也无时无刻不在因风借力”。“人的社会性是不可祓除的”属于典型的“装”,它说的是那种一加一等于二的常识——人具有社会性,作者偏偏要把一些常识弄得难懂,把陈旧的老调说得高大上,“我们欲上青天也无时无刻不在因风借力”,“我们欲上青天”具体所指只能凭各人的想象,“无时无刻不在因风借力”更是只能盲人摸象:从何处“因风”,到哪里“借力”?又因的什么是“风”?借的什么是“力”?写议论文不能像写诗,诗歌语言大可写得朦胧含糊,而议论文的语言则务必准确明晰。“社会与家庭暂且被我们把握为一个薄脊的符号客体”,“其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更是用词不妥语意不通的病句。

考生无疑是想把作文的语言写得新颖别致,由于他(或她)努力的方向南辕北辙,所以越努力语言就越是丑陋别扭。考生其实是受害者,判卷老师此前树立了不良的样板,后来的考生为了高考高分,他们不仅会依样画葫芦,甚至还会“踵其事而增其华,变其本而加其厉”。错误表现在考生作文中,根子出在我们老师身上。我们这些当老师的错误导向,既害惨了那些聪明的学生,也糟蹋了我们优美的汉语。

 

坦率地讲,我对这篇文章的评价极低,无论是文风、文意还是逻辑,全都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尤其难以容忍的是那种装神弄鬼的写作态度——拉一大堆外国名人、填一大堆洋词古语、造一大串似通非通的病句、发一大通谁都不懂的神论,通过这种方式吓唬判卷的老师,吓唬那些没有读过相关哲学名著的读者,更能吓唬那些弄不懂文中那些“神句”“神意”的人。正在教中学语文的两位名师,先后私下告诉我说他们至今没有读懂此文。我在今日头条发表前三节后,有读者在后面留言说:“看了戴教授对文的分析,我才松了一口气,我怕别人嘲笑我的水平不行,一直不敢对人说没有读懂,原来不是我的水平不行,是考生的文章不行。”一位网名叫“唐希杰”的网友说:“一直以为自己智商不及,原来如此!”作者不仅如愿以偿得到满分,还有个别中学语文老师欣赏这种“装酷”,更有许多读者不敢公开承认自己没有读懂,可见,这种装神弄鬼的方式还真的吓倒了一大片人。

8月8号《光明日报》发了一篇名为《<生活在树上>得了满分,要效仿吗?》的深度报道,记者采访了南北中学语文老师。浙江省中学语文特级教师褚树荣和北京市第二中学高级教师刘智清,同时都“赞赏文章作者对大量社科类著作的深度阅读”。褚老师表示会给学生推荐阅读,“可以学习他读书积累的过程,把思想融入写作之中,这些都是应该倡导的”。刘老师也说“她会给自己的学生推荐这篇文章,不是模仿文风,而是学习他的阅读能力。”她认为“这个学生的书单显得与众不同,从广度上来说,高中生能通读《西方哲学史》这类有思辨意义的社科著作是很不容易的。读书的过程是孤独的,我希望我的学生能通过这篇文章体会到这个孩子的阅读热情”。更不用说今年浙江高考作文阅卷大组组长陈建新副教授,他在该文满分评语中对此赞赏有加:“要写成这样,需要考生阅读大量书籍,而非背诵几条名人名言就行的。”

恕我直言,上面几位老师也被该文中一大串名人名言给唬住了。由于中学语文老师大多毕业于中文系,大学期间很少人广泛涉猎西方哲学名著,参加工作以后要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他们更不可能系统阅读西方这些名著。一看到文章中引用那么多连自己也不熟悉的名人名言,再加上满纸歪七扭八的句子,老师们便错把西方那些哲人的思想深度,当成了考生本人的“深度阅读”。

这几天报纸和网络上,早有人汇总了满分作文引用和提到的西方名人清单:海德格尔、卡尔维诺、麦金太尔、韦伯、尼采、切斯瓦夫·米沃什、维特根斯坦。

大家提到的这串名单中都漏掉了马尔库塞,满分作文最后所谓“单向度形象”,无疑套用了马尔库塞名著的书名《单向度的人》。

这串名人中,卡尔维诺是意大利当代作家,切斯瓦夫·米沃什是美籍波兰诗人和散文家,诺贝尔奖获得者。韦伯是德国上世纪社会学领袖,尼采、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都是哲学界的大牛,他们每个人都在各自领域开宗立派,尼采被认为是西方哲学的开创者之一,海德格尔是存在主义哲学开创者和代表之一,维特根斯坦是现代分析哲学创建人之一,马尔库塞是西马代表哲学家之一,代表作《爱欲与文明》是上世纪中期西方性解放运动的宝典,麦金太尔是美国当代著名伦理学家,地位稍次于上面几位哲学大师。

在一篇千把字的高考作文中,塞进了这么多哲学、社会学、伦理学、文学泰斗,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眼中,肯定显得博学而深刻,陈建新老师由此断定不是凭“背诵几条名人名言就行的”。

根据个人的阅读经验,我和陈建新老师的看法刚好相反,考生其实只背诵了“几条名人名言”,并没有“大量”阅读这些名著,因为引用的这些名言中有些来自艰深的“天书”,一个中学生的水平无法读懂,也没有时间像陈老师说的那样“阅读大量书籍”。

如作文倒数第二段结尾说:“并效维特根斯坦之言,对无法言说之事保持沉默。”这则名言出自维特根斯坦生前唯一的代表著作《逻辑哲学论》结尾。考生引言与商务印书馆译本有出入。维特根斯坦是数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罗素的学生,这本书就是在罗素影响下写成的,后来罗素承认深受这位学生的影响。该著1921年发表于《自然哲学年报》,出版前作者请老师罗素作序。罗素特别欣赏乃至佩服这位学生,1911年维特根斯坦投奔罗素门下,第一次交谈就让罗素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告诉朋友们说,与维特根斯坦这次会面是他平生“最令人兴奋的智力探险之一”。维特根斯坦这样的得意门生索序,罗素自然不敢马虎应付,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写成一万三千多字的长序。哪知学生对此毫不领情,维特根斯坦认为老师没有读懂他的书,正式出版时没有用这篇序言。此序商务译本置于书前作为全书导论。1929年,维特根斯坦以《逻辑哲学论》作为论文,通过了由罗素和G.E.摩尔主持评审的博士答辩。答辩结束后,维特根斯坦拍着摩尔和罗素两人的肩膀说:“你们都读不懂我的论文。”在该书的自序中,维特根斯坦一提笔就说:“这本书也许只有那些自己已经思考过此书中所表述的思想或者类似的思想的人,才能理解。”我高中时期最喜欢数学,后来一直酷嗜罗素著作,研究生毕业时为了弄懂罗素的数理逻辑,学了一年多高等数学集合论。纯粹出于好奇,我买了一本商务出版的《逻辑哲学论》,第一次翻了不到十页就翻不下去,第二次倒是硬着头皮翻完了,但其实和没有翻完没有两样——不知道维特根斯坦到底说的什么东西。我不太相信这位考生读过《逻辑哲学论》,除非他(或她)是一位哲学、数学和逻辑学天才。

再说海德格尔。上世纪整个八十年代,存在主义哲学风靡华夏,大学里谈论海德格尔和萨特是一种时髦。开始是着迷于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一类名言,后来我真的想深入了解他,并从他的著作中受益。不久,三联出版了代表作《存在与时间》中译本,翻了几页后同样不得其门而入。得知他的运思方式深受老师胡塞尔影响,又胡乱地找胡氏的著作来读,适逢《现象学的观念》出版,花了好长时间死啃这五篇讲座,而且不断向专业人士请教。《存在与时间》不知翻了多少遍,还找到John Macguarrie 和 Edward Robinson 合译的英译本BEING AND TIME 。记得张三夕教授主持《存在与时间》一书的讨论,他的博士安敏向我借了这本书,见我全书到处划了红线,书眉到处批满文字。“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多了才慢慢摸到点门道,能对《存在与时间》有点体会,特别受惠于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后来,我一位青年同事和朋友知道我喜欢《存在与时间》,特地送我一套四卷本的《<存在与时间>释义》,可惜这四卷本我基本没有打开过。这篇满分作文一开头就是海德格尔,主要作用就是装点门面。

一篇约千字的短文,挤满了这么多名人,塞满了这么多名言,文章还能写好吗?大多数名人与名言,与他的文章并无必然联系,这些东西就像水泥房子外墙的贴面瓷砖一样,不过是要让房子看上去金碧辉煌。说白了,名人与名言在这篇文章中的作用,不外乎“炫”与“装”。

作者不仅拿外国名人来“装”,而且也在语言上装神弄鬼。一方面插在入大量新潮的洋词,一方面填充大量古奥生僻的古语。前者如“倘若我们在对过往借韦伯之言‘祓魅’后,又对不断膨胀的自我进行‘赋魅’,那么在丢失外界预期的同时,未尝也不是丢了自我”。“祛魅”是韦伯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也译为去魅、解魅,译为“祓魅”还十分少见,通常指信念、科学等,在新知出现后神秘性、神圣性和魅力消解或下降。“对过往借韦伯之言‘祓魅’”别扭难通,“对不断膨胀的自我进行‘赋魅’”的具体所指我不太明白,这就是典型的“装洋”。说的不过是一些老掉牙的常识,作者希望贴上一些“高端新潮”的洋词,让人觉得莫测高深,使文章显得洋气上档次。

除了贴上许多诸如“张本”、“内嵌”、“塑型”、“实践场域”、“范式”、“单向度”、“祓魅”、“赋魅”等时髦的“洋词”,作者还镶嵌了诸如“嚆矢”、“振翮”、“孜孜矻矻”、“觇”、“玉墀”、“婞直”等艰涩的古语。考生可能不太明白,辞海和辞源有时是本工具书,有时又是一座历史博物馆,很多词只具有陈列展览的意义,早已失去了表情达意的功能。今天写作文还翻出这些词来用,就像农民用汉代的犁耕田一样可笑。

如“那其‘永远重复’洵不能成立”,“那其”连用真叫人看了难受,“不能成立”非常口语化,前面加一个古雅的“洵”字极不协调。如果一生只能读这种似通非通的文字,我宁可做个一字不识的文盲,要是不能成为文盲,我宁可短十年阳寿。又如“在途中涉足权力的玉墀”,难道安插一个“玉墀”,文章也跟着贵气逼人?再如“保持婞直却又不拘泥于所谓‘遗世独立’的单向度形象”,“婞直”一词在现代汉语早已寿终正寝,今天还用它来写作文,就像把死人从棺材里拖出来出席宴会,唯一的功用是能吓跑很多人。“婞直”是那么古奥,“单向度”又是那么新潮,把这两个词捆绑在同一句话里,酷似在一件洋气的西服上缝一个传统的盘扣,作者好像存心要恶心读者。

装洋也好,扮古也罢,作者一门心思要装得博学深刻。就阅读心理而言,如果一篇文章中洋词都未曾见过,古字都不能认识,读者马上就会感到自己无知,佩服作者的知识渊博;如果句意都不能明了,全篇都不知所云,读者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智商不够,赞叹作者的思想深刻。

文章的好坏暂且不论,邀洋人,套洋装,穿古服,违背了“修辞立其诚”的古训,这种写作态度极不诚实。

 

初读这篇文章分外纳闷:文中除了顺便提到陈年喜这个中国的矿工诗人外,其他十几位全是西方现当代文化名人,尤其是西方现代各派哲学的开山鼻祖,中国从古至今那么多文化名人怎么就入不了这位考生的法眼呢?要不是作者仍在用汉语写作,我会怀疑这是一位来自西方的考生。

后来看了一些相关新闻,我的疑云才焕然冰释。

据《钱江晚报》报道,“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陈建新副教授,从2000年起担任浙江高考语文作文阅卷大组组长,主持每年浙江高考语文作文阅卷工作,评定每年的满分作文!”要命的是陈老师有一个特别奇怪的规定:作文里提到鲁迅、屈原、苏东坡的,都将被判为“套话作文”。“陈组长做了总结:出现在这类套话作文中的历史文化名人,以屈原、陶渊明、苏轼为最多,可称为套话作文中的‘三巨头’,其他常见的还有庄子、项羽、司马迁,鲁迅、沈从文、胡适……而且不管作文的题目涉及的是爱国主义,还是环境保护,关怀底层大众还是建设精神文明,这些上述材料都可以被当作素材用于套作。”

中国一流的文化名人都进入了陈老师的“黑名单”,这个“黑名单”又发给了每个高考阅卷老师,作文中要是提到这些人名就别想高分,考生谁敢犯忌就让谁完蛋。

考生谁不渴望高分?谁有狗胆逆龙鳞?

于是《生活在树上》就像避瘟神一样避开了中国文化名人。

这篇满分作文只说了“白天出太阳,晚上升月亮”一类常识,并非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发现,这位高中生为什么要在高考作文中把语言弄得惊世骇俗呢?

答案仍然要到判卷老师那儿寻找。

就像讨厌提到中国文化名人一样,陈建新老师对作文的“学术化”也有特殊偏好。可是一个普通高中生难以明白什么是“学术化”,而且也无法做到“学术化”。

于是就有了《生活在树上》这种歪七扭八的文字。

并因此成就了一篇满分作文,还得到了判卷组长陈老师的好评:“文字的表达如此学术化,也不是一般高中学生能做到的。”

无意指责陈建新老师,在担任21年高考作文大组长期间,他无疑为浙江省作文判卷做了大量工作,谁都知道高考阅卷是份辛苦活。

更无意指责考生,哪个考生不希望高分?

但我不同意少数老师称赞《生活在树上》,表扬考生有“特立独行的个性”,也不认为考生是在“放纵自己的个性”。

考生哪敢特立独行,哪敢放纵个性?相反,他们是在小心地迎合考官,是在精明地投其所好。

这一切都情在理中,古今中外概莫例外。

因为古代宫女个个望幸,便有了“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的悲喜剧。唐朝应试举人都想中进士,便出现了“行卷”“温卷”的现象。约会情郎前姑娘会着意打扮,在心爱姑娘面前小伙也会万种风情。此时此刻,不投其所好才是有病。

我想起了中唐诗人朱庆馀的名诗《近试上张籍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唐代礼部考试时试卷不糊名,考官可以看到这是谁的考卷,录取时除了细看考生的试卷外,还要参考举子平日作品和才华。社会上有名望地位的人还可以向考官推荐人才,甚至还可以决定名单名次,这叫“通榜”。为了给考官留下好的印象,为了得到身居高位者的举荐,应试举人考前将自己的得意作品奉呈考官和名流。中唐著名诗人张籍时任水部郎中,不仅自己的诗写得好,而且乐于奖掖后进,平时对朱庆馀的才气十分赏识。朱庆馀考前想听听张籍的意见,想得到张籍的鼓励,更想张籍方便在考官面前揄扬自己。这事实上就是一首行卷诗。以夫妇或男女关系比拟君臣、父子、师生,是自楚辞以来的古典诗歌传统。就像马上要拜见公婆的新妇一样,快要进考场的朱庆馀忐忑不安,担心自己的诗文不合考官胃口,因此他以新妇自比,以新郎比张籍,以公婆比考官,以诗的形式委婉地探探张籍的口气,希望张籍为自己加油打气。“画眉深浅入时无”字面上的意思是说,我画眉的式样和颜色是不是入时,纸背后的意思则是我的作品是否符合时下的审美趣味?

张籍很能理解晚辈的心理,《酬朱庆馀》答诗给朱送去了温暖和勉励: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朱庆馀赠诗中自比新妇,朱自己正好又是越州人,因而张的答诗就将他喻为越国美女。新妆的越女“自知明艳”动人,既有几分自负,又有几分矜持,还有几分不安。“自知明艳更沉吟”一句,写出了朱当时的处境与心境。最后两句说,小子,挺起胸膛,别人不过徒有身着“齐纨”的华贵之表,你这一曲天然菱歌才是无价之宝。“一曲菱歌敌万金”是给朱庆馀最高的赞美,也是给朱庆馀最大的自信。

如在浙江高考作文阅卷组当了二十一年大组长的陈建新老师,他不喜欢在作文中引用中国文化名人的名言,浙江考生的作文就成了西洋名人名言的天下。宋代欧阳修利用知贡举的条件,一方面阅卷时贬抑时文而推崇古文,另一方面录取自己得意的门生,如苏轼、苏辙、曾巩等人,推动了北宋的诗文革新运动。

选对品味极高的阅卷组长,确立极其健康的评卷标准,中小学生就有积极健康的学风文风,我们的后代就有健康的审美标准——这才是我们讨论《生活在树上》的最终目的。

我盼望,也相信,《生活在树上》的作者将会明白:投机取巧只能获利于一时,花拳绣腿永远不可能御敌。他将来一定会脚踏实地阅读写作,将会用富于个性的优美语言,准确地论述自己的真知灼见,生动地表现自己的真情实感,让我们流泪,让我们受益。

最后,我想与《生活在树上》的作者和其他考生共勉:同学们,我们时时都要记得仰望头上的星空,但我们都不可能天天“生活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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